雏森桃彩色本子:谁能告诉我有关战争的故事

一 块 门 板

哐啷！
七十年前的一天上午，我爷爷麻利地卸下了屋里唯一的那块门板，一耸肩，往江边扛。身后洞开的矮屋亮亮地敞着。
贡江边上蛮吵。斫竹子的，打木桩的，搭桥板的，架横梁的，编竹排的，搅得一江水都要开了。我爷爷的血也一下子呼啦啦往上窜。他大步淌下渡口，肩一抖就把门板往浮桥上铺。
可是他的热情却在这时受阻。一个穿军衫子的人接手把那门板一把捞起来。
“老表，这是干嘛！门板都拆了，你们家怎么过？！这个我们不能用！”
我爷爷急了，搭手又把门板按下，脖子粗了一圈。
“同志哥！有你们在，我呒用关门，要是你们走了，有门也关呒住什么东西！”
嘴里说着话，手上抓过几根篾，拦腰就把那门板绑在桥梁上。
穿军衫子的还是不依：“我们人多，还有马，有重东西，过桥时难免不小心会踩坏噢。”
“人冇多就呒用搭浮桥了——踩呒坏耶，我就站这水里扛一把吧。走走走，你也呒要再啰里八嗦，快去做你的事，呒要耽搁人工噢！”嘴里象起了风，穿军衫子的差点被这风冲下水。
木板，竹排，船，各色能浮起来的东西，都归拢到一条线上，窄窄的，顺水晃荡着，迅速向对岸伸去。
几天后。下半夜。我爷爷肩扛着门板归屋里。门板上的水过到身上，身上的水顺着裤管脚杆往下流，双脚一踩，脚印里可以养鳅鱼。他是就着江水把门板上的泥沙脚印洗净后才扛回来的。
哐啷！
门板上好了，他摊在光溜溜的床上困了一天一夜。一身的水气汗气，惹得一屋的蚊子连觉也不困在他身上亲热。
隔壁的谢家老二从那天晚上后再冇归来，听说也跟着过江走了。爷爷困醒后，摸着我爸爸的脑勺喃喃道：“小子，你几时会大哟！”

冇几久，来了另一群人，白眼睛，穿的衫子不一样。见他们在到处捉人，撵头牲，寻吃的，爷爷每夜都把门栓得死死的。
但终究乎冇本栓住。
哐啷——轰！
有天夜里，爷爷家的门被一伙人踢开，门搭断了，门板倒在地上，洞开的门口立马被一团鬼祟的人影和声音堵住。檐角上几只盐老鼠吓醒了，“扑扑扑”乱飞，屙下一串屎，放了几个臭屁又一下子呒见了。黑暗中爷爷死命想护住墙角那半篓子蕃薯芋子，在一阵混乱中被活活打死，两手还死死揽住蕃薯篓子。空饭甑扳倒了，水瓮磕烂了，几只饭碗碎了。爷爷僵硬的手指被掰开，那点可怜的口粮被席卷而去。还想寻花边，冇寻到，叫骂着出了门。
第二天，我那幼小的爸爸双手抓着门板，哭得失了声。村里人抬着门板上的爷爷往屋后山上走。山上人蛮多，草草堆就的新墓垴一个挨一个。
站在爷爷的墓垴上，可以看到爷爷那间低矮的泥屋。屋门正对着渡口。渡口下满满的一江贡水汹涌着奔流向前。

夜，总是蛮长蛮长。哐啷！谢家老二带着一身的伤漏夜倒在我爷爷屋门口。我爸爸叫人来给他看伤。冇子冇女，就带我爸爸一起过。
伤慢慢见好，谢家老二就坐在门槛上锯胡琴给我爸爸听。听着听着我爸爸就跟着调子唱。唱着唱着跟不上，就换了要他讲古，神仙的，鬼怪的，还有打仗的。一个故事冇讲完，我爸爸就偎在胡琴筒上困着了。

我爸爸长大了，谢家老二就让我爸爸和我姆妈结了婚，生了我。
我生子的时候，我爸爸就只在家帮帮手，不再下田做事了。谢家老二还更老，两只手会把持不住的颤。想抱小孩，我姆妈不敢给他，只是抱在自己手上让他看让他亲。

天好象晴了很久的时候，谢家老二领到一笔票子，还叫他去一个蛮大的院子里住，不肯。钱交给我爸爸，叫他拆了我爷爷留下的那间泥屋和他家的谢屋重新做过。
新屋三间二层，站在新屋的二楼，顺着门前的石子路还可以看到渡口正对着的东边。渡口斫过的竹林生得更密了，江堤的树也长高长大了，遮住了西边的半个江面。

我子长得象孙猴子的时候，有人找我爸爸要我爷爷以前搭浮桥用过的那块门板，我爸爸冇多理会。又换了说要把它供起来，有蛮大的作用。一个“供”字，我爸爸就以为哪里要起坛，才上心去寻。可是一阵忙乎，又哪里寻得出。直到第二天在屋后的猪栏里喂猪时才发现，想清就是那块，哐啷哐啷拆下来，喊我和他一起抬到渡口洗净了。又旧又破，也管不了那么多，送了去一个纪念馆。在那里，我们碰到了蛮多送旧蓑衣、旧箬笠、旧梭镖的老表，还有的用角箩担着整担的老票子、烂草纸。我爸爸就看呒懂，尽是多冇用的东西，呒晓得还好做什么？又呒敢问，也呒让我看，拖着我就归去了。
门板送过去冇蛮久，就有一伙接一伙的标致人和一队接一队的标致车来我们这里。象是大地方的什么人，又到贡江两边走，又到山上看，指指划划，嘘嘘嗦嗦的讲，还见有人流眼涕水，就把我们那个渡口喊作第一渡。很快，贡江上起了一部桥，高高大大，水泥的，又直又平又阔转，喊作第一桥。
有一天，来了一部草绿色的车接谢家老二去看新纪念馆。谢家老二把我子也带了去。
我子在纪念馆里跟来跟去看呒懂，笑着问谢家老二：“同志哥，长征，好玩嗒？”
谢家老二两眼看不能清，手颤颤地在他脑顶上过了一下，说：“好噢，小子肝，你们呒用再长征，就好噢！”
归到屋，我子想想还是放心不下：“我们屋里那块破烂门板，哪里不好搁，搁在人家那种标致屋里，难看死了，几时快去拿开来哟！”
谢家老二耳朵冇蛮好，冇听到。

这是曾经发生在我们赣南革命老区的很多故事中的一个，我们这片红土地上，经历过太多的苦难，我们的共和国，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于都是长征的出发地，当时的中央苏区政府就在隔壁的瑞金。你们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历史是最诚实的，会给你很多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