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缆t接箱套什么定额:<穆旦:血泪斑斑的苦吟>耿林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高校问答 时间:2024/05/03 05:58:19
听闻有篇文章,可惜找不到,希望可以得到帮助

没找到 只找到他其它的诗
  沉 没

  身体一天天坠入物质的深渊,
  首先生活的引诱,血液的欲望,
  给空洞的青春描绘五色的理想。

  接着努力开拓眼前的世界,
  喜于自己的收获愈来愈丰满,
  但你拥抱的不过是消融的冰山:

  爱憎、情谊、蛛网的劳作,
  都曾使我坚强地生活于其中,
  而这一切只搭造了死亡之宫;

  曲折、繁复、连心灵都被吸引进
  日程的铁轨上急驰的铁甲车,
  飞速地迎来和送去一片片景色!

  呵,耳目口鼻,都沉没在物质中,
  我能投出什么信息到它窗外?
  什么天空能把我拯救出“现在”?

  19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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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 情

  爱情是个快破产的企业,
  假如为了维护自己的信誉;
  它雇用的是些美丽的谎,
  向头脑去推销它的威力。

  爱情总使用太冷酷的阴谋,
  让狡狯的欲望都向她供奉。
  有的膜拜她,有的就识破,
  给她热情的大厦吹进冷风。

  爱情的资本变得越来越少,
  假如她聚起了一切热情;
  只准理智说是,不准说不,
  然后资助它到月球去旅行。

  虽然她有一座石筑的银行,
  但经不起心灵秘密的抖颤,
  别看忠诚包围着笑容,
  行动的手却悄悄地提取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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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 力

  从一个民族的勃起
  到一片土地的灰烬,
  从历史的不公平的开始
  到它反覆无终的终极:
  每一步都是你的火焰。

  从真理的赤裸的生命
  到人们憎恨它是谎骗,
  从爱情的微笑的花朵
  到它的果实的宣言:
  每一开口都露出你的牙齿。

  从强制的集体的愚蠢
  到文明的精密的计算,
  从我们生命价值的推翻
  到建立和再建立:
  最得信任的仍是你的铁掌。

  从我们今日的梦魇
  到明日的难产的天堂,
  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直到他的不甘心的死亡:
  一切遗传你的形象。

  194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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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的人们

  我常常想念不幸的人们,
  如同暗室的囚徒窥伺着光明,
  自从命运和神祗失去了主宰,
  我们更痛地抚摸着我们的伤痕,
  在遥远的古代里有野蛮的战争,
  有春闺的怨女和自溺的诗人,
  是谁安排荒诞到让我们讽笑,
  笑过了千年,千年中更大的不幸。

  诞生以后我们就学习着忏悔,
  我们也曾哭泣过为了自己的侵凌,
  这样多的是彼此的过失,
  仿佛人类就是愚蠢加上愚蠢——
  是谁的分派?一年又一年,
  我们共同的天国忍受着割分,
  所有的智慧不能够收束起,
  最好的心愿已在倾圮下无声。

  像一只逃奔的小鸟,我们的生活
  孤单着,永远在恐惧下进行,
  如果这里集腋起一点温暖,
  一定的,我们会在那里得到憎恨,
  然而在漫长的梦魇惊破的地方,
  一切的不幸汇合,像汹涌的海浪,
  我们的大陆将被残酷来冲洗,
  洗去人间多年山峦的图案——
  是那里凝固着我们的血泪和阴影。
  而海,这解救我们的猖狂的母亲,
  永远地溶解,永远地向我们呼啸,
  呼啸着山峦间隔离的儿女们,
  无论在黄昏的路上,或从碎裂的心里,
  我都听见了她的不可抗拒的声音,
  低沉的,摇动在睡眠和睡眠之间,
  当我想念着所有不幸的人们。

  1940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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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
  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
  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
  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
  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
  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

  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的
  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
  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
  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

  1942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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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

  春意闹:花朵、新绿和你的青春
  一度聚会在我的早年,散发着
  秘密的传单,宣传热带和迷信,
  激烈鼓动推翻我弱小的王国;

  你们带来了一场不意的暴乱,
  把我流放到……一片破碎的梦;
  从那里我拾起一些寒冷的智慧,
  卫护我的心又走上途程。

  多年不见你了,然而你的伙伴
  春天的花和鸟,又在我眼前喧闹,
  我没忘记它们对我暗含的敌意
  和无辜的欢乐被诱入的苦恼;

  你走过而消失,只有淡淡的回忆
  稍稍把你唤出那逝去的年代,
  而我的老年也已筑起寒冷的城,
  把一切轻浮的欢乐关在城外。

  被围困在花的梦和鸟的鼓噪中,
  寂静的石墙内今天有了回声
  回荡着那暴乱的过去,只一刹那,
  使我悒郁地珍惜这生之进攻……

  197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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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底降临

  现在野花从心底荒原里生长,
  坟墓里再不是牢固的梦乡,
  因为沉默和恐惧底季节已经过去,
  所有凝固的岁月已经飘扬,
  虽然这里,它留下了无边的空壳,
  无边的天空和无尽的旋转;
  过去底回忆已是悲哀底遗忘,
  而金盅里装满了燕子底呢喃,

  而和平底幻象重又在人间聚拢,
  经过醉饮的爱人在树林底边缘,
  他们只相会于较高的自己,
  在该幻灭的地方痛楚地分离,
  但是初生的爱情更浓于理想,
  再一次相会他们怎能不奇异:
  人性里的野兽已不能把我们吞食,
  只要一跃,那里连续着梦神底足迹;

  而命运溶解了在它古旧的旅途,
  分流进两岸拭着疲弱的老根,
  这样的圆珠!滋润,嬉笑,随它上升,
  于是世界充满了千万个机缘,
  桃树,李树,在消失的命运里吸饮,
  是芬芳的花园围着到处的旅人。
  因为我们是在新的星象下行走,
  那些死难者,要在我们底身上复生;

  而幸福存在着再不是罪恶,
  小时候想象的,现在无愧地拚合,
  牵引着它而我们牵引着一片风景:
  谁是播种的?他底笑声追过了哭泣,
  一如这收获着点首的,迅速的春风,
  一如月亮在荒凉的黑暗里招手,
  那起伏的大海是我们底感情,
  再没有灾难:感激把我们吸引;

  从田野到田野,从屋顶到屋顶,
  一个绿色的秩序,我们底母亲,
  带来自然底合音,不颠倒的感觉,
  冬底谎,甜蜜的睡,怯弱的温存,
  在她底心里是一个懒散的世界:
  因为日,夜,将要溶进堇色的光里
  永不停歇;而她底男女的仙子倦于
  享受,和平底美德和适宜的欢欣。

  194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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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

  1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
  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
  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
  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
  独自凭吊已埋葬的火热一年,
  看着冰冻的小河还在冰下面流,
  不只低语着什么,只是听不见。
  呵,生命也跳动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冬晚围着温暖的炉火,
  和两三昔日的好友会心闲谈,
  听着北风吹得门窗沙沙地响,
  而我们回忆着快乐无忧的往年。
  人生的乐趣也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
  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激流溢于心田,
  来温暖人生的这严酷的冬天。

  2

  寒冷,寒冷,尽量束缚了手脚,
  潺潺的小河用冰封住了口舌,
  盛夏的蝉鸣和蛙声都沉寂,
  大地一笔勾销它笑闹的蓬勃。

  谨慎,谨慎,使生命受到挫折,
  花呢?绿色呢?血液闭塞住欲望,
  经过多日的阴霾和犹疑不决,
  才从枯树枝漏下淡淡的阳光。

  奇怪!春天是这样深深隐藏,
  哪儿都无消息,都怕峥露头角,
  年轻的灵魂裹进老年的硬壳,
  仿佛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袄。

  3

  你大概已停止了分赠爱情,
  把书信写了一半就住手,
  望望窗外,天气是如此萧杀,
  因为冬天是感情的刽子手。

  你把夏季的礼品拿出来,
  无论是蜂蜜,是果品,是酒,
  然后坐在炉前慢慢品尝,
  因为冬天已经使心灵枯瘦。

  你那一本小说躺在床上,
  在另一个幻象世界周游,
  它使你感叹,或使你向往,
  因为冬天封住了你的门口。

  你疲劳了一天才得休息,
  听着树木和草石都在嘶吼,
  你虽然睡下,却不能成梦,
  因为冬天是好梦的刽子手。

  4

  在马房隔壁的小土屋里,
  风吹着窗纸沙沙响动,
  几只泥脚带着雪走进来,
  让马吃料,车子歇在风中。

  高高低低围着火坐下,
  有的添木柴,有的在烘干,
  有的用他粗而短的指头
  把烟丝倒在纸里卷成烟。

  一壶水滚沸,白色的水雾
  弥漫在烟气缭绕的小屋,
  吃着,哼着小曲,还谈着
  枯燥的原野上枯燥的事物。

  北风在电线上朝他们呼唤,
  原野的道路还一望无际,
  几条暖和的身子走出屋,
  又迎面扑进寒冷的空气。

  1976年12月

  注:本诗第一章,在初稿及《诗刊》1980年第2期刊载时,每节最后一行均为“人生本来是一个严酷的冬天”。诗人曾将本诗寄给朋友,经杜运燮提议,认为如此复沓似乎“太悲观”,故改为不同的四行。穆旦家属和杜运燮所编《穆旦诗选》(1986)收入的即为诗人的改定稿。这里选用的是《穆旦诗选》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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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地之死

  1

  不用卫队,特务,或者黑色
  的枪口,保卫你和人共有的光荣,
  人民中的父亲,不用厚的墙壁,
  把你的心隔绝像一座皇宫,

  不用另一种想法,而只信仰
  力和力的猜疑所放逐的和平,
  不容忍借口或等待,拥抱它,
  一如混乱的今日拥抱混乱的英雄,

  于是被一颗子弹遗弃了,被
  这充满火药的时代和我们的聪明,
  甘地,累赘的善良,被挤出今日的大门,

  一切向你挑战的从此可以歇手,
  从此你是无害的名字,全世界都纪念
  用流畅的演说,和遗忘你的行动。

  2

  恒河的水呵,接受着一点点灰烬,
  接受举世暴乱中这寂灭的中心,
  因为甘地已经死了,生命的微笑已经死了,
  人类曾瞄准过多的伤害,倒不如
  仍你的波涛给淹没于无形;
  那不洁的曾是他的身体;不忠的,
  是束缚他的欲念;像紧闭的门,
  如今也已完全打开,让你流入,
  他的祈祷从此安息为你流动的声音。
  自然给出而又收回:但从没有
  这样广大的它自己,容纳这样多人群,
  恒河的水呵,接受它复归于一的灰烬,
  甘地已经死了,虽然没有人死得这样少:
  留下一片凝固的风景,一隅蓝天,阿门。

  1948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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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 恋

  蓝天之漫游者,海的恋人,
  给我们鱼,给我们水,给我们
  燃起夜星的,疯狂的先导,
  我们已为沉重的现实闭紧。

  自由一如无迹的歌声,博大
  占领万物,是欢乐之欢乐,
  表现了一切而又归于无有,
  我们却残留在微末的具形中。

  比现实更真的梦,比水
  更湿润的思想,在这里枯萎,
  青色的魔,跳跃,从不休止,
  路的创造者,无路的旅人。

  从你的眼睛看见一切美景,
  我们却因忧郁而更忧郁,
  踏在脚下的太阳,未成形的
  力量,我们丰富的无有,歌颂:

  日以继夜,那白色的鸟的翱翔,
  在知识以外,那山外的群山,
  那我们不能拥有的,你已站在中心,
  蓝天之漫游者,海的恋人!

  194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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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唱二章 又题:Chorus二章

  1

  当夜神扑打古国的魂灵,
  静静地,原野沉视着黑空,
  O飞奔呵,旋转的星球,
  叫光明流洗你苦痛的心胸,
  叫远古在你的轮下片片飞扬,
  像大旗飘进宇宙的洪荒,
  看怎样的勇敢,虔敬,坚忍,
  辟出了华夏辽阔的神州。
  O黄帝的子孙,疯狂!
  一只魔手闭塞你们的胸膛,
  万万精灵已踱出了模糊的
  碑石,在守候、渴望里彷徨。
  一阵暴风,波涛,急雨——潜伏,
  等待强烈的一鞭投向深谷,
  埃及,雅典,罗马,从这里陨落,
  O这一刻你们在岩壁上抖索!
  说不,说不,这不是古国的居处,
  O庄严的盛典,以鲜血祭扫,
  亮些,更亮些,如果你倾倒……

  2

  让我歌唱帕米尔的荒原,
  用它峰顶静穆的声音,
  混然的倾泻如远古的熔岩,
  缓缓迸涌出坚强的骨干,
  像钢铁编织起亚洲的海棠。
  O让我歌唱,以欢愉的心情,
  浑圆天穹下那野性的海洋,
  推着它倾跌的喃喃的波浪,
  像嫩绿的树根伸进泥土里,
  它柔光的手指抓起了神州的心房。
  当我呼吸,在山河的交铸里,
  无数个晨曦,黄昏,彩色的光,
  从昆仑,喜马,天山的傲视,
  流下了干燥的,卑湿的草原,
  当黄河,扬子,珠江终于憩息,
  多少欢欣,忧郁,澎湃的乐声,
  随着红的,绿的,天蓝色的水,
  向远方的山谷,森林,荒漠里消溶。
  O热情的拥抱!让我歌唱,
  让我扣着你们的节奏舞蹈,
  当人们痛苦,死难,睡进你们的胸怀,
  摇曳,摇曳,化入无穷的年代,
  他们的精灵,O你们坚贞的爱!

  1939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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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饥饿的中国

  1

  饥饿这孩子们的灵魂。
  从他们迟钝的目光里,古老的
  土地向着年轻的远方搜寻,
  伸出无力的小手向现在求乞。

  他们鼓胀的肚皮充满嫌弃,
  一如大地充满希望,却没有人来承继。

  历史不曾饶恕他们,推出
  这小小的空虚的躯壳,向着空虚的
  四方挣扎,是谁的债要他们偿付:
  他们于是履行它最终的错误。

  在街头的一隅,一个孩子勇敢的
  向路人求乞,而另一个倒下了,
  在他的弱小的,绝望的身上,
  缩短了你的,我的未来。

  2

  我看见饥饿在每一家门口,
  或者他得意的兄弟,罪恶;
  没有一处我们能够逃脱,他的
  直瞪的眼睛;我们做人的教育,

  渐渐他来到你我之间,爱,
  善良从无法把他拒绝,
  每一弱点都开始受考验,我也高兴,
  直到恐惧把我们变成石头,

  远远的,他原是我们不屈服的理想,
  他来了却带着惩罚的面孔,
  每天在报上讲一篇故事,
  太深刻,太惊人,终于使我们漠不关心,

  直到今天,爱,隔绝了一切,
  他在摇撼我们疲弱的身体,
  像是等待着有突然的火花突然的旋风
  从我们的漂泊和孤独向外冲去。

  3

  昨天已经过去了,昨天是田园的牧歌,
  是和春水一样流畅的日子,就要流入
  意义重大的明天:然而今天是饥饿。

  昨天是理想朝我们招手:父亲的诺言
  得到保障,母亲安排适宜的家庭,孩子求学,
  昨天是假期的和平:然而今天是饥饿。

  为了争取昨天,痛苦已经付出去了,
  希望的手握在一起,志士的血
  快乐的溢出:昨天把敌人击倒,
  今天是果实谁都没有尝到。

  中心忽然分散:今天是脱线的风筝
  在仰望中翻转,我们把握已经无用,
  今天是混乱,疯狂,自渎,白白的死去——
  然而我们要活着:今天是饥饿。

  荒年之王,搜寻在枯干的中国的土地上,
  教给我们暂时和永远的聪明,
  怎样得到狼的胜利:因为人太脆弱!

  4

  我们是向着什么秘密的方向走,
  于是才有这么多无耻的谎言,
  和对浪漫的死我们一再的违抗,

  世界是广大的然而现在很窄小,
  很窄小,我们不知道怎样来俯顺,
  创造各样的耻辱不过为了安全,

  但最豪华的残害就在你我之间,
  道德,法律,和每人一份的贫困
  就使我们彼此扼住了喉咙,

  终于小心而无望,纷争而又漠然
  善良直趋毁灭:而又秘密的等待
  一个更大的愚蠢把我们救援,

  但那受难的农夫逃到城市里,
  他的呼喊已变成机巧的学习,
  把失恋的土地交给城市论辩,

  纯熟得过期的革命理论在传观着,
  充满活力的青年学会说不平,但却不如
  默认一切的弟弟,一开头就成功,

  每一天有更大的恐慌,更多的聪明,
  政治家成了公开的嘲笑,他的签字
  却又严重的把我们推向一种决定,

  我们是向着秘密的方向走,
  饥饿领导中国进入一个潜流,
  教给我们应有的爱情又把它毁掉。

  5

  残酷从我们的心里走来,
  它要有光,它创造了这个世界。
  它是你的钱财,它是我的安全,
  它是女人的美貌,文雅的教养。

  从小它就藏在我们的爱情中,
  我们屡次的哭泣才把它确定。
  从此它像金币一样流通,
  它写过历史,它是今日的伟人。

  我们的事业全不过是它的事业,
  在成功的中心已建立它的庙堂,
  被踏得最低,它升起最高,
  它是慈善,荣耀,动人的演说,和蔼的面孔。

  虽然没有谁声张过它的名字,
  我们一切的光亮都来自它的光亮;
  当我们每天呼吸在它的微尘之中,
  呵,那灵魂的颤抖——是死也是生!

  6

  去年我们活在寒冷的一串零上,
  今年在零零零零零的下面我们吁喘,
  像是撑着一只破了的船,我们
  从溯水的去年驶向今年的深渊。

  忽的一跳跳到七个零的宝座,
  是金价?是食粮?我们幸运地晒晒太阳,
  00000000是我们的财富和希望,
  又忽的滑下,大水淹没到我们的颈项。

  然而印钞机始终安稳地生产,
  它飞快地抢救我们的性命一条条,
  把贫乏加十个零,印出来我们新的生存,
  我们正要起来发威,一切又把我们吓倒。

  一切都在飞,在跳,在笑,
  只有我们跌倒又爬起,爬起又缩小,
  庞大的数字像是一串列车,它猛力地前冲,
  我们不过是它的尾巴,在点的后面飘摇。

  7

  我们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希望,
  然后再受辱,痛苦,挣扎,死亡,
  因为在我们明亮的血里奔流着勇敢,
  可是在勇敢的中心:茫然。

  我们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希望,
  它说:我并不美丽,但我不再欺骗,
  因为我们看见那么多死去人的眼睛
  在我们的绝望里闪着泪的火焰。

  当多年的苦难以沉默的死结束,
  我们期望的只是一句诺言,
  然而只有虚空,我们才知道我们仍旧不过是
  幸福到来前的人类的祖先,

  还要在无名的黑暗里开辟新点,
  而在这起点里却积压着多年的耻辱:
  冷刺着死人的骨头,就要毁灭我们的一生,
  我们只希望有一个希望当作报复。

  1947年8月

  注1:本诗第5、6、7章与《时感四首》第2、3、4章相同,为求组诗完整,一并录入。
  注2:本诗第4章最后三节曾经作者修订,现按《穆旦诗全集》(李方编)版本整理如下:

  …… ……
  痛苦的问题愈在手术台上堆积,
  充满活力的青年学会说不平,但却不如
  从里面出生的弟弟,一开头就成功,

  每一天有更多的恐慌,更矛盾的聪明,
  尽管我们用一切来建造一道围墙,
  也终于给一个签字,或一只鼠推翻,

  我们是向着什么秘密的地方走,
  饥饿领导着中国进入一个潜流
  制造多少小小的爱情又把它毁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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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闷的象征

  我们都信仰背面的力量,
  只看前他走向疯狂:
  初次的爱情人们已经笑过去,
  再一次追求,只有是物质的无望,

  那自觉幸运的,他们逃向海外,
  为了可免去困难的课程;
  诚实的学生,教师未曾奖赐,
  他们的消息也不再听闻,

  常怀恐惧的,恐惧已经不在,
  因为人生是这么短暂;
  结婚和离婚,同样的好玩,
  有的为了刺激,有的为了遗忘,

  毁灭的女神,你脚下的死亡
  已越来越在我们的心里滋长,
  枯干的是信念,有的因而成形,
  有的则在不断的怀疑里丧生。

  194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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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 想

  1

  为什么万物之灵的我们,
  遭遇还比不上一棵小树?
  今天你摇摇它,优越地微笑,
  明天就化为根下的泥土。
  为什么由手写出的这些字,
  竟比这只手更长久,健壮?
  它们会把腐烂的手抛开,
  而默默生存在一张破纸上。
  因此,我傲然生活了几十年,
  仿佛曾做着万物的导演,
  实则在它们长久的秩序下
  我只当一会小小的演员。

  2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197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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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神二章

  1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他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
  不是这里或那里的茁生
  也不是时间能够占领或者放弃的,

  如果我们能够给出我们的爱情
  不是射在物质和物资间把它自己消损,
  如果我们能够洗涤
  我们小小的恐惧我们的惶惑和暗影
  放在大的光明中,

  如果我们能够挣脱
  欲望的暗室和习惯的硬壳
  迎接他——
  如果我们能够尝到
  不是一层甜皮下的经验的苦心,

  他是静止的生出动乱,
  他是众力的一端生出他的违反。

  O他给安排的歧路和错杂!
  为了我们倦了以后渴求
  原来的地方。
  他是这样的喜爱我们
  他让我们分离
  他给我们一点权利等它自己变灰。
  O他正等着我们以损耗的全热
  投回他慈爱的胸怀。

  2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他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
  我们的童年所不意拥有的
  而后远离了,却又是成年一切的辛劳
  同所寻求失败的,

  如果人世各样的尊贵和华丽
  不过是我们片面的窥见所赋予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他
  在欢笑后面的哭泣哭泣后面的
  最后一层欢笑里,

  在虚假的真实底下
  那真实的灵活的源泉,
  如果我们不是自禁于
  我们费力与半真理的密约里
  期望那达不到的圆满的结合,

  在我们的前面有一条道路
  在这路的前面有一个目标
  这条道路引导我们又隔离我们
  走向那个目标,
  在我们黑暗的孤独里有一线微光
  这一线微光使我们留恋黑暗
  这一线微光给我们幻象的骚扰
  在黎明确定我们的虚无以前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他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

  194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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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

  1

  天空呈现着深邃的蔚蓝,
  仿佛醉汉已恢复了理性;
  大街还一样喧嚣,人来人往,
  但被秋凉笼罩着一层肃静。

  一整个夏季,树木多么紊乱!
  现在却坠入沉思,像在总结
  它过去的狂想,激愤,扩张,
  于是宣讲哲理,飘一地黄叶。

  田野的秩序变得井井有条,
  土地把债务都已还请,
  谷子进仓了,泥土休憩了,
  自然舒了一口气,吹来了爽风。

  死亡的阴影还没有降临,
  一切安宁,色彩明媚而丰富;
  流过的白云在与河水谈心,
  它也要稍许享受生的幸福。

  2

  你肩负着多年的重载,
  歇下来吧,在芦苇的水边:
  远方是一片灰白的雾霭
  静静掩盖着路程的终点。

  处身在太阳建立的大厦,
  连你的忧烦也是他的作品,
  歇下来吧,傍近他闲谈,
  如今他已是和煦的老人。

  这大地的生命,缤纷的景色,
  曾抒写过他的热情和狂暴,
  而今只剩下凄清的虫鸣,
  绿色的回忆,草黄的微笑。

  这是他远行前柔情的告别,
  然后他的语言就纷纷凋谢;
  为何你却紧抱着满怀浓荫,
  不让它随风飘落,一页又一页?

  3

  经过了溶解冰雪的斗争,
  又经过了初生之苦的春旱,
  这条河水渡过夏雨的惊涛,
  终于流入了秋日的安恬;

  攀登着一坡又一坡的我,
  有如这田野上成熟的谷禾,
  从阳光和泥土吸取着营养,
  不知冒多少险受多少挫折;

  在雷电的天空下,在火焰中,
  这滋长的树叶,飞鸟,小虫,
  和我一样取得了生的胜利,
  从而组成秋天和谐的歌声。

  呵,水波的喋喋,树影的舞弄,
  和谷禾的香才在我心里扩散,
  却见严冬已递来它的战术,
  在这恬静的、秋日的港湾。

  197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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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歌颂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岩石
  在我们的不肯定中肯定的岛屿。

  我歌颂那被压迫的,和被蹂躏的,
  有些人的吝啬和有些人的浪费:
  那和神一样高,和蛆一样低的肉体。

  我们从来没有触到它,
  我们畏惧它而且给它封以一种律条,
  但它原是自由的和那远山的花一样,丰富如同
  蕴藏的煤一样,把平凡的轮廓露在外面,
  它原是一颗种子而不是我们的掩蔽。

  性别是我们给它的僵死的符咒,
  我们幻化了它的实体而后伤害它,
  我们感到了和外面的不可知的联系和一片大陆,
  却又把它隔离。

  那压制着它的是它的敌人:思想,
  (笛卡尔说:我想,所以我存在。)
  但是像不过是穿破的衣服越穿越薄弱越褪色
  越不能保护它所要保护的,
  自由而又丰富的是那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大树的根,
  摇吧,缤纷的树叶,这里是你坚实的根基;
  一切的事物令我困扰,
  一切事物使我们相信而又不能相信,就要得到
  而又不能得到,开始抛弃而又抛弃不开,
  但肉体使我们已经得到的,这里。
  这里是黑暗的憩息。
  是在这个岩石上,成立我们和世界的距离,
  是在这个岩石上,自然存放一点东西,
  风雨和太阳,时间和空间,都由于它的大胆的
  网罗而投进我们怀里。
  但是我们害怕它,歪曲它,幽禁它,
  因为我们还没有把它的生命认为是我们的生命,
  还没有把它的发展纳入我们的历史,因为它的秘密
  还远在我们所有的语言之外。

  我歌颂肉体,因为光明要从黑暗里出来:
  你沉默而丰富的刹那,美的真实,我的肉

帮你找了